两个人,一男一女,一前一后,一快一慢。
“我就不,”
“你也可以走的慢一些,或者回过头看看我在不在后边,可以停下来等等我,”
面对着女孩赖在原地的一脸期待的模样,那个冷冷的少年,也只是无奈的转过身,低下头,对着她无奈的说着,“长宁,父亲教导我,人要往前看,故而我不喜欢回头,”
“若是后边的人是我,你也不愿回头看上一眼吗?”面对着眼前的女孩一脸稚嫩与纯真,少年终是嘴角露出了轻微的笑容,一脸无奈又带着丝丝错觉的宠溺,摸了摸的她头,说道,“长宁,我现在不是回头来寻你了吗?”
然后又顾自一人往前走去,“好了,我们走吧,快些,从阳该等急了,”步履匆匆。
“那你背我吧,我走不动了,”而那个女孩却依然是一动不动。
“你!”
“我不管,反正我是走不动了,你背我!”
“好,好,我背你,”
“上来吧,”
“云哥哥,你真好!”
“要不是父亲让我好生照顾你,从阳又一定要我带上你,我才不搭理你呢!真是麻烦死了!”
然后少年背着女孩,在黄昏下,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,直到消失在花园的尽头。
想到这里,长宁不禁笑了一声,是在笑自己,笑自己愚蠢,笑自己不肯罢手,笑自己荒唐无知。
长宁一早就该知晓的,凌云他本就出身名门,天资过人,自是不凡,从来都是个骄骄傲傲的人,怎么会为了谁轻易低头,怎么会为了谁停下他的步伐?
所以,后来,即便是知晓这座城里有他的至交好友,有他所谓的爱人,也依然选择了背叛,选择了谋逆。
或许,从一开始,他根本没有把哥哥当做兄弟当做朋友,或许,从一开始,她在他心里就从来不重要也没有过丝毫的位置。毕竟,从一开始,他便没有亲口对她言过,他喜欢他,从一开始,就没有。
是她想的太当然,想的太美好。
她总以为自己是天下一等一的女子,是天下最尊贵的公主,自然配的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儿,而他自然也会是中意她的。
呵呵,真是可笑!
“公主,是又想起凌少将军了吗?”元容看着长宁异样的眼神,她知道,能让长宁如此的人,世间便只有一人了。
长宁冷呵了一声,说着,“现在才想起来,原来一切都早就注定了的,元容,你知道吗,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我了,只是我傻,竟从来不知觉。”像是对着元容,又像是对着自己,“凌伯伯自幼教导他,人要往前看往前走,所以他从来不回头,不管是兄弟情义,还是我同他,都是一样的,在他选择要走的那条路上,一切都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,”
长宁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,这个男人,从来都没有把你放在心上,或许他有那么一刻放在了心上,但同他的家族荣耀相比,她分文不值,包括哥哥的性命,甚至是那百余人的性命。
“公主?”元容看着长宁了站起了身,往长廊一路走去,披肩也随之掉在了地上,想阻拦,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句话。
她是知晓这爱而不得的锥心之痛的,所以,她不阻拦,更不知道该如何阻拦。
“说来,我同他也是自幼的情意,可到底,他是因为凌伯伯才对我多加忍耐,是因为哥哥才对我多加照拂,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,一厢情愿,自以为是,毕竟他是那般讨厌我,不愿搭理我,所以他舍弃了我,一点也不奇怪!”长宁一路走,一路笑。
元容捡起掉落的披肩,一声不响的跟在她的身后。
回想起往事来,桩桩件件,都是那么的凑巧,又那么的刻意。
从一开始,他就从未掩藏过对自己的厌恶,对自己的不耐,也从未掩藏过自己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包容对自己的特别,究竟为的是哪般?是她自己一直看不透,总以为他对自己会有一丝不同,会有一点真心,会有一分感动。
结果却是他决然的抛弃了她,违背了对她的种种承诺。
最后长宁转过身痛苦的抓着身后的元容的胳膊,“可是哥哥同他那样要好,那样的推心置腹,将他视作至交好友,将身家性命交由了他,他怎么忍心,怎么能背叛哥哥!至哥哥于不仁不义,不忠不孝的地步!怎么可以!”既悲痛又绝望。
哥哥从未有过谋逆,却因他而死。
是他辜负了哥哥的信任,辜负了她的真心,是他背叛了他们!
“公主,不是这样的,”元容扶着虚软无力,滑倒在地上的长宁,说道,“太子的死是不可挽回的事实,朝中有人忌惮太子的威望,对他不满,怕他登基后对自己下手,自然要先除之而后快,至于凌少将军,他对公主是有情意的,他绝不会背弃公主的,凌家一门忠烈,绝不会做出叛国谋逆之事的!”
元容相信凌云,因为她相信太子,绝不会看错人。
所以他一定不会做,凌家一定是被冤枉的。
她亦是知道长宁的内心深处也是同她一样,深深的相信着,可是事实便是事实,最可怕的便是如此,你再也找不到能够去相信的理由,再也找不到了。
“我要如何相信他?!”长宁死死的抓着元容的胳膊,想要得到一个答案,可惜终是无果。
这么多年来,长宁从未找到过丝毫的理由来说服自己,让自己能够心安。
最后长宁放弃了挣扎,就像多年来的许多时候,长宁挣扎着,却又一次一次的放弃挣扎。
“真是可笑?!即使哥哥获罪入狱,我都相信着他,不曾有过半丝怀疑,直到如今,我竟还念着他,盼着他,对我有一丝丝的怜惜,真是可笑至极,愚蠢至极!”
当年凌氏一族,何等荣耀,陛下视凌将军为兄弟,封一品大将军,赐将军府邸,受镇国兵权,并准许幼子入宫伴读,和太子一同受教,一同成长,甚至许诺了凌家公子驸马之位,可谓是仁至义尽,信任之至。谁知凌氏一族,忝居漠北,带兵叛乱,一朝功败,谋逆叛乱,株连九族,相关知情者,无一幸免,甚至连累了为他担保的太子同太子府一干人等,均被抄家问斩,为此事求情喊冤的人,均被革职查办,一同问斩。
诺大的将军府,大火烧了三天三夜,久久不息。
大家都说,凌氏是罪人。
大家都说,从阳信错了人。
大家都说,长宁爱错了人。
只有长宁一人知晓,直到从阳死的那一日,他都不曾怀疑过凌云,一丝一毫。
只有长宁,在亲眼看到了兄长的血,亲眼看到了残破的凌府,亲眼看到了自尽的母后,才知道,这场梦,是该醒了。
看着慕平现今安好快乐的模样,长宁心中很是宽慰。
“平儿近日都在府上做些什么,”长宁摸了摸慕平的头,笑着说道。
“也没什么,就是一些寻常的事,吃吃喝喝,玩玩乐乐,”慕平还是一贯的模样,嬉皮笑脸,淘皮捣蛋。又像是想到了什么,继续开口说着,“姐姐说过,让平儿不要多过问朝中之事,不招摇,不过市,只专心于自己一府之内,做个闲散王爷即可,平儿一直尊着姐姐的教导,对身外之事,皆不敢兴趣,只愿姐姐能够平安喜乐,”
长宁曾一次次的对慕平说过,“姐姐要你努力做一个无能之人,不显于人前。”
树大招风,过慧易夭。
长宁不愿再如此。
“平儿真乖。”长宁摸着慕平的头,一脸的欣慰,“你平安,便是姐姐最大的平安,你高兴,姐姐自然也高兴。”
母亲临死前,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慕平,长宁也一定会尽自己所能,保他平安,若是能够一生喜乐,那便是最好的了。
就在他们姐弟两唠嗑家常的时候,有婢女从外头走来禀告,“公主,门外有人求见,”
“何人?”问话的是站在一旁的元容。
“说是聚仙居的,前来送请帖,”那名婢女如是禀明。
“什么东西,不知道我家公主从来不爱参加这种宴席,小小的一个聚仙居也敢把请帖送到咱们公主府来,”这一次开口的确实香兰,不比元容的沉稳大气,香兰一张嘴,便是怒骂起这个婢女来,一点都不懂得分寸,继续说道,“还不去回了他,将他快快赶走!”
看的元容是一脸的疑惑,不止元容,其他人更是如此。
不知道是为何,香兰对这个“聚仙居”总有种莫名的厌恶之情,好像有意无意的提防着一般。
“诶,等会,”那婢女刚要转身离开,却被长宁也唤住了,长宁开口问询着说道,“可是南街的那个聚仙居?”
也不知道是为何,长宁对这个“聚仙居”却是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,更多的是好奇,总是不自觉地想要靠近。
“奴婢不知,”那婢女确实是不知。只知道有人来访,那人说自己是聚仙居的人,想要见公主,便进来禀告了。至于,何为“聚仙居”,她一个公主府伺候的小丫头,哪有就会知晓那么多的闲事。
“让他进来吧,”长宁一改玩日的态度。就连慕平也是有些就惊讶。
长宁这些年,从不主动与外界交流,但凡是宴请,都是能推则推,绝不出席。渝都甚至流传着这样一句玩笑话,咱们的这位长宁公主可是比陛下还要难请,谁家若是请得了长宁公主的驾临,那可真真是算得上有面了。
可即便如此,长宁还是不愿走动,常年来,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公主府,可即便如此,前来公主府拜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,送来的珍宝亦是无数。
“是,公主。”
过了一会,那名婢女便领着一个布衣打扮的男子进来了。
“草民见过公主,”倒也是十分的得体。
“你是何人?”这次开口的是慕平。他只是有些好奇,姐姐为何光光是听见这聚仙居的名头,就愿意单单的见了他,而且还将人带到了内花园来,这聚仙居到底有何稀奇?
“草民是聚仙居服侍的下人,奉我家先生之命,前来公主府给公主递上拜帖,望公主能够赏脸出席此次茶会,”那人这般回道。
原来也是来送拜帖的。
如是能够邀得长宁出席这次茶会,那聚仙居的名头,想必会在渝都再翻上一番。
“你家先生真是心思巧妙,”长宁笑着说道,又继续开口说着,“你可知晓,公主府素来不轻易收拜帖,”
“知道,”那人回答的也是干脆利落,想来是在来之前便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了。
“既然知道,又为何要上门自讨没趣,”香兰开口训斥着。她本就不喜这聚仙居,更不要说是其中的人,那些个书生,惯会的便是鼓弄人心,满口的仁义道德,信口雌黄。
“你家先生好大的面子,派了你一个个小小的下人来我公主府送帖子?”长宁却也是不恼,看着那人一脸的好奇,想听听他能接着说出什么天大的一番说辞来。
谁知道,那人也是不慌不忙的,一脸的淡定,只是从怀中掏出了那封拜帖,双手呈上,说着,“小人出门前,先生叮嘱了,若是惹得公主不悦,定要让小人先替他向公主赔个不是,他日在茶会上见了公主,定会好好的同公主赔谢。”
“看来你家先生是提前知晓,你能见到我了?”长宁没有收他递于面前的拜帖,看向了别处,这般说着,“亦是笃定,我一定会出席了?”
“是,”那人回答的也很是肯定,再一次呈上了手中的拜帖,说道,“先生让我将手中的请帖送于公主手上,公主若是看了自会前往。”
“不必,”长宁仍是没有收他的手中的那份拜帖,但却是同意了,开口说着,“你就将它放在那吧,”然后指了指石桌子,示意他将拜帖放在那处便可了。
然后对着那人说道,“回去告诉你家先生,帖子我收下了,谢谢他的好意,”
“那公主...”那人这时却有些摸不着头脑,有些慌乱了。
“既然收下了你的帖子,我自然会如约前往,看看你家先生,打算如何同我赔个不是,”长宁开口解释着。
此次的茶会,她早有耳闻,而这聚仙居,她是一定会去的。只是这拜帖,她是不会收的。
“那如此,草民便先告退了。”听长宁这般说着,那人便也放心了,想着自家先生交给自己的差事,能顺利完成便好。只要公主能够出席,便算是顺利完成了。
说完便再次由着刚才的那个婢女一同带了出去,离开了公主府。
待到那人离开后,慕平方才开口询问着,“姐姐想去?”
见长宁一直盯着那送来的拜帖,愣愣的出神,慕平心中有些好奇,也觉得古怪,不禁开口问道,“姐姐,不是从来不喜欢出席这样场合,怎么这次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邀约,”
姐姐的事情,他从来都不管,姐姐决定的事情,他也从来不问过,在他的心中,姐姐做的所有事情便都是有道理。
只是,这一次,真是奇怪。
长宁收回了眼神,不再去看那封摆在桌上的拜帖,只是看着满池的荷花,说道,“聚仙居,是个有趣的地方。”
“香兰你可是知晓这是个什么所在?”慕平转而追问一旁的香兰,“听闻那日路过,是你同着姐姐一起前往,也是热闹的很,”
“不过是些个文人摆弄的起来的一处地方罢了,没什么稀奇的。”
香兰一脸的不知道哪里来的气,一股脑的说着。
“那元容姐姐可知晓?”慕平看着香兰这副模样也是好笑,转而去问向元容。
慕平一向来都是随着府中的下人,叫元容带着姐姐二字,算是给了她满满的尊敬,看起来像是讨好的意味。
元容没有开口回答,只是看着长宁的那个方向,若有所思。
她倒是不似香兰的一腔愤懑。
元容是听说过这个地方的,但也所知不多。只是近日来,这块地方在渝都被人提起的次数,很是频繁,都说聚仙居有位能人雅士,人称“南宫先生”,本领很是了不得,也不知他是哪里人士,亦不知他来到渝都所谓何事,所图何谋?光是能够盘下这扬名在都城的醉红楼,将它整改成一个茶馆,更名为“聚仙居”,便是一大奇事,要知道,醉红楼牵扯了多少达官显贵背后的纠葛,醉红楼的老板亦是渝都城不可小觑的一号人物。
一开始,这聚仙居并没有多少人稀奇,也没有什么人光顾,左右一个小茶馆罢了,无趣的很,多少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,觉得他做了一比赔本的买卖,早晚得再次转手他人,卷铺盖走人。
这不,又不知为何,才过了几日,便门庭若市,热闹非凡,人人都想进那茶馆一睹芳姿。
原来是那聚仙居的南宫先生,竟是个会卜卦算命的仙人,若是一般道士的小玩意便也罢了,偏生得他如此稀奇。
他所说的,不管有多不可思议,不出三日,便全灵验了。大可至朝中官员,天象难测,小就连哪处丢了鸡,哪家的鸡在何处生了蛋,都摸得一清二楚。
有个武夫,他愣是不信,想着上门砸个场子,凭什么他一介小小书生,动动嘴巴,便可动天地,知人心!让那先生算算,他家夫人,何时能怀上?那个武夫邻里街坊都知道,他的老婆嫁与他近十年,至今未孕,可那先生也是厉害,只让人备了些香料装进香袋里,没几天,他夫人竟也真怀上了。
这不,人人都捧着聚仙居,捧着这个活神仙,想让他算上一算。
只是这位南宫先生不似寻常清高无比的酸书生,是个傲娇之人,亦是个爱银钱之徒。
但凡是进聚仙居的,便是十两银子,点上一杯茶的,又得十两银子,待上一盏茶的功夫,还得另出十两,谋事算命,则是五十两银子,更要命的是,想知道答案,还得再出一百两,这前前后后,算下来,没有个几百两,是进不了这聚仙居,也不敢进这聚仙居的。
那寻常人如何能支付的起,有一两个想闹事,均被他身边那几个躲在暗处武艺高强的随从给打了出来,可即便如此,挤在这聚仙居大门口的人还是只增不减,只是渐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,比起往日的醉红楼,有过之而无不及,只不过是个干的是晚上的营生,一个做的是白天的买卖。
众人路过这聚仙居,慢慢的也只是唏嘘,世道不公。
“到底不过只是一个茶馆罢了,能有什么稀奇?!”见慕平依旧不肯罢休的追问个不停,香兰只是觉得十分的烦躁。
其实,香兰只是怕这来的突然的聚仙居,破坏了这许久的安宁。
“让我看看他送来的拜帖上写着些什么玩意?”慕平见他们都不愿告诉自己,便也是好奇,只能去翻看那拜帖上,究竟有何神奇。
“小王爷,”元容下意识的就要阻止慕平去拿,却被长宁出声打断了,说道,“随他去吧,他想看便看吧,左右是要打开的,”
于是慕平像是个得胜者一般,幼稚的很,将拜帖一把夺过,拿在手中,在元容的面前晃了晃。
元容不想去理会他。
“一朵桃花?”只是奇怪的是,慕平打开了这封拜帖,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,甚至是没有落款,里面只是掉出了一朵花来,仔细一看,竟是一朵桃花。
“桃花?”元容和香兰也是奇怪,纷纷疑惑的问道。
“除了一朵桃花,什么也没有啊!”慕平仔细的瞧了这封帖子,试图找出些里面的关键来,却发现除了无意间掉落的那朵花来,其他确实是一点东西也没有。
“桃花...”长宁虽然没有看,但却喃喃自语着,像是在想着些什么东西。
“真是古怪!这聚仙居,装神弄鬼的,在搞什么啊?!”慕平气得站了起来,拿着那封拜帖,作势便要扔在一旁的地上。
将桃花放在里边,难不成是打算要轻薄姐姐不成,是想同我家姐姐,喜结连理,扯出桃花债来吗!真是大言不惭,不自量力!
“拿过来,我看看,”正在慕平要扔的时候,长宁转过了身来,语气十分的冷冽,态度亦是很强烈,见慕平并没有当回事,长宁又加重了她说话的语气,“拿过来!”
脸上的表情,一点也没有往日的和善的面容。
“哦,给你,”慕平也是识趣,将拜帖递给了长宁,连同那朵桃花花瓣。
见长宁拿着那副拜帖,左看右看,东翻西翻,神色一脸的冷漠还有着急,慕平走了上前,不耐烦的说道,“姐姐别找了,真的什么都没有,装了一朵破桃花,是什么意思?!轻慢我们不成?”
“姐姐还是别看了,索性也别去了,省的让自己无聊,”慕平说的一脸的义正言辞。
然而长宁并没有搭理他,只是一个劲的翻找了那张拜帖,最后眼神定格在手中拿着的那朵桃花花瓣上。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,桃花入骨,最是相思,长宁,你终将成为我的俘虏,而我亦是你的归宿。”
俘虏与归宿......
我是你的俘虏,而你却不是我的归宿。
汀兰是个安静的人,做事也很细心,同慕平的性子刚刚好,慕平是个爱急躁的人,总是动不动生气,有时候甚至是自己同自己也能置气上好一会,平日里也总是粗心大意,有汀兰在身边服侍,是刚刚好的,而且也是长宁信得过的人,朝中有多少人盼着慕平不能长大成人,盼着慕平有一日突然死去,盼着慕平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。
“长宁,”
“长宁,”
“......”
恍惚中那个声声唤他长宁的人,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,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湖水的另一边,不见了,她想要追过去,看上一看,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好去处,就这样,随了他去,便是安好。
“公主,公主,”长宁听见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的喊着自己,她才突然想起,自己不是他的长宁,而是公主长宁。
“我竟是睡着了,”长宁悠悠的睁开了双眼,眼前还是那片湖水倒映着美丽的景色,自己则是靠在一棵树角处睡着了。
长宁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前侧一脸着急的小丫鬟,她的身子遮住了眼前好大一片白日光,似是有些无奈,揉了揉自己的额头,不知觉得皱起了好看的眉眼。
“公主糊涂了,”香兰看着长宁,又看了看远处的大片乌云,继续说道,“快要变天了,公主还是随奴婢回府吧,”
“好。”长宁点了点头,站了起来,许是坐久了的缘故,脚有些麻。
在上马车前,长宁回头看了一眼,似是在企盼湖的那边出现什么不一样的光景,可惜并没有,一望无际的湖水映着同样一望无际的天空,水天相交下,显得十分的绝美,却一眼望不到头。
长宁在香兰的搀扶下,上了马车,掀下了车帘,扬长而去,是要回公主府里去了。
长宁闭上了眼睛,眼角有泪水划过,是恨?是爱?不管是什么,长宁知道,梦中的少年,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眼前,再也不会掀起她生命里的半丝涟漪。
马车路过街边的时候,长宁听到了许多人议论不止的声音,好像是在喋喋不休的诉说着什么有趣的事情。
“何事如此热闹?”长宁出于好奇,捏起了一边的帘角,循声问道。
香兰随意的瞥了一眼,回道,“奴婢瞧着像是几个书生,熙熙攘攘的聚在一处,不知何故,”香兰是个粗人,从小做的就是大家府邸的奴婢,干的是伺候人的苦差事,进入公主府也不过短短几年,并没有什么大的学识,对这些张口闭口便是伦理道德的书生,自是不敢什么兴趣,对香兰而言,能有一口饱的吃食,一方住的所在,多领一月例钱,便是人间极乐之事了,至于那些风花雪月,香兰不懂,也不感兴趣。
也不怪香兰不耻,渝都尚武,男儿均是善战之人,可近几年不知怎么了,开始推崇起文人雅士,许是觉着,文比武,更加安全稳妥些吧。长宁的眼眸,跟着灰了几分。
文人,武士,将领,书生,活着不成仁,死了逃不过。
见自家公主望着那处,久久没有移动的眼神,才又开口说道,“公主若是觉着好奇,待奴婢前去打探一二,”
“恩,”长宁点了点头,香兰便上前去凑了个热闹,拉了几个人多问上了几句。
没过多久,就转身回来了,“回公主,前头不知何时多了个聚仙居,摆了个文人阁,乌央乌央的可多人了,”
再看长宁的时候,早已是一双魅惑众生的挑逗眉眼,嗤嗤的笑了一声,“本宫记得,这儿从前是个卖酒卖艺的所在,怎的突然赋诗风雅了起来,”长宁生的好看,特别是一双眉眼,像极了已故的先皇后,比之先皇后又多了几分妖艳冷然的气质,浑然天成,祸国妖姬,这四个字来形容她,不着为奇。
“谁知道呢?许是醉红楼开不下去,关门大吉了吧,”香兰撇了撇嘴,一脸的不耐烦。
那里原先开着的是渝都城有名的艺伎坊——醉红楼,听说里边的姑娘个个都身怀绝技,样貌不俗,能文能舞,琴棋书画,样样精通,很是可人,惹得不少达官显贵,世家公子的垂青,门庭若市,纷至沓来,花钱从不手软。
长宁少时,经常女扮男装,来到此处,凑上几番热闹,看上几场好戏,亦是这里的常客,如今,倒也轮到了转手予人的地步了?
长宁笑出了一声,似是在为自己年少时的任性不羁,感到发笑,“既是醉了红楼,又岂会有关门之说,人人日以夜继企盼的不就是那片刻的红楼一醉,”红楼醉,醉红楼,若然真是关门大吉,才最不简单。
想来整出这场好戏的人,也定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。
“公主?”香兰看着自家公主若有所思的样子,满脸的疑惑,亦是知晓自家公主平日里的性情的,这番言语,徘徊不休,怕是要亲自上前瞧上一瞧,这可使不得,香兰想起了,出门前,元容姐姐对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,虽然香兰不知元容这般是为了哪般,但还是不免替自己个儿担忧了起来。公主自是好性子的,素来不会怪罪底下的奴仆们什么,可明眼人都知道,在公主府当差的,最惹不得的头号人物,便是元容姑娘了。
香兰看着自家公主,欲言又止,“元容姐姐还在府里等着公主回去呢,出门前,公主可是答应了元容姐姐的了,今日不会在外多加逗留的,”说完便抬手想要去扯平车帘,好让车夫赶紧回府。
却被长宁一手拉住了帘子,“不过是瞧一眼,有什么碍事的,”说着长宁就要下马车,
“可...”香兰虽是满脸的不情愿,但动作还是迅速服帖,马上接过长宁的手,扶着长宁就下了马车,一路来到了这热闹所在。
“聚仙居,文人阁,”长宁站在不远处,看着前头的这块牌匾上印着的“聚仙居”这三个大字,和一旁的“文人阁”这块牌子,顾自低头念出了声来,看着周遭哄哄闹闹的人群,挤破了头往里头看,不禁笑出了声,“选在这里,倒是有趣,”
许是因为长宁是女子,又或是这一声带着“讽刺”意味的嘲笑声,引起了个别外围的人的注意。
“小姐可也是冲着南宫先生的名头来的?”接着只听着有人上前了几步,同着长宁玩笑道,虽然人是被香兰拦了下来,但声音还是不大不小的传入了大家的耳朵中,“小姐长得这么漂亮,想必是冲着先生的貌来的吧,”
此言一出,引得更多人的往这里看来,纷纷大笑了起来,“哈哈哈哈,”
长宁今日出门只着了简单便装,亦没有平日里的那般多加装饰,珠翠玉石,锦衣华服,颜色也是素素的罗裙,除了一张姣好的面容,在人群中算不得稀奇,粗粗一看,不过是被当做个寻常人家的闺阁小姐,前来凑个热闹罢了,自然要被调侃上一番。
香兰却是一万个不乐意了,出言训斥了几句,“大胆,你可知我家...”脱口而出便是“公主”二字,好在改口的快,“我家小姐是什么人,岂是你随意可以玩笑的,小心把你们都抓了去,按罪论处,”看着香兰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,大家也都诚惶诚恐的退却了几步,不敢出言,渝都是都城,天子脚下,自然多是贵客,指不准看似平平无奇,实则是大有来头,自然是有所心悸的。
这真的是里头热闹,外头也是非凡。
“无妨,”长宁拉了拉香兰的胳膊,笑容淡淡的挂在脸上,声音也是柔和,却让人感觉异常的清冷,“家中奴婢小题大做,是我管教不严,吓着你们了,”
香兰见状,也是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,赔了个不是,“是香兰无礼了,还望各位不要见怪,”嘟着嘴,满脸的委屈,然后退到了一旁,不再做言语,明明就是他们冒犯了公主,公主怎么还如此好脾性。
“无妨,无妨,”那几个人也是讪讪的,连连摆手说着,全然没有刚才的那副轻佻的登徒子模样。
长宁点了点头,开口问道,“方才你们口中说的南宫先生,是何人?”
听他们的语气,这位南宫先生不仅长相貌美,而且还才华横溢,并且还十分的得人心,受追捧。
“就是盘下这聚仙居的新主人,此次文人阁的举办者,”其中一个开口说道。
“他长得可好看?”长宁一脸天真女儿家的姿态,不免给人多了几分亲近感。
这也不怪长宁,长宁素来就是样貌至上之人,过了这许多年,看来这脾性倒也是一点未改。
剩下的人一瞧,也都不在拘谨,插嘴说道,“那是自然,南宫先生貌比潘安,才华横溢,是难得一见的佳人才子,”提起这位南宫先生的时候,他们的眼中像是放着光芒,是羡慕,亦是自豪,羡慕他的才情,亦羡慕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识得此人。
“你们可见过他?”长宁倒是好奇,有谁还能有这么大的魅力,惹得这些男女老少的吹捧。
长宁这二十余年,见过许多英勇潇洒之人,她也一直以为这一生,或是来世,都在没有人能与他比肩,她的少年,是渝都城最耀眼的男子。
那人的眼睛里透着失望,带着一丝忧伤和遗憾,“不曾见过,先生向来神秘,来渝都一月有余,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,我等也只是有幸听闻,特地前来一睹先生的风情,”不只是他,还有许多人,想来都是在为自己没能见到先生的真容而神伤吧。
这倒是让长宁又好奇了起来,“原来如此,”区区一个先生竟也有如此大的能耐,怎的,她长宁从未听闻,渝都何时多了南宫先生这号人物?
长宁不自觉的多听了几句,大多都是怎么吹嘘这位先生的神秘奇妙之处的,没什么新意。
接着人群中有个人出声说道,“若说风采,哪有人能比得上昔年的凌少将军,少年英雄,英姿飒爽,风流倜傥,惹得渝都多少女子倾怀,男儿向往,就连当今陛下亦是对他赞赏有加,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他,可谓是荣宠有加,当真是渝都第一男儿,”
长宁一怔。
凌少将军,凌少将军...
凌云,我再一次听人提起你,竟还是在市井之中,醉红楼门前,只不过,醉红楼改头换面成了聚仙居,而你却是死了。
“可惜,凌氏一族,以下犯上,满门抄斩,再如何,也不过是冤魂野鬼,做不得数了,只是可怜了未出阁的公主,当真是心疼至极,”
然后便有人连连感叹,小声的议论开去,多是感慨凌氏一族的忘恩负义,死有余辜,亦有人感慨帝王家的寡情薄幸。
往事如烟,却痛彻心扉。
长宁捏紧了自己藏在衣袖中的双手,指甲嵌入皮肉之中,深深的掐出了血,红了眼圈,露出的确是深深不减的恨意,透着入骨的相思。
“小姐?”香兰明显察觉到了自家公主的不适,心底疑惑,上前扶住了她。
香兰对此事的个中缘由是不知情的,她同他们一样,也只是听闻,知晓公主昔年所许非人罢了,毕竟时间久了,大家也都淡忘了,这样的传闻无人也轻易当着面提起,而公主亦是如此,从来不曾提起过这段往事,有说有笑,应是忘得干干净净了吧。
如今公主依然还是渝都最尊贵的长宁公主,日子依旧过得不减往日荣耀。
“我们走吧,”长宁握着香兰的胳膊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用力,手心里汗夹杂着丝丝血迹,看着香兰一脸疑惑的表情,淡淡的说着,“今日人这样多,想必那位南宫先生也是繁琐的很,我们还是不要叨扰了,”然后转身离开了,“回府吧,”神色恢复了往常。
“是,小姐。”香兰亦跟着上前了去。
“公主回来了,”香兰朝着里头喊了一声,长宁知道,是喊给元容听的,生怕她不知道,自己将公主给她好好的带回来了,一点闪失都没有。
果然,元容闻声就立马往外头跑了出来,香兰看了一眼元容,小小的拂了拂身子,“见过元容姐姐,”很是夸张逗趣。
公主府很大,丫头奴仆一大堆,还有不少的侍卫府兵,整整齐齐的,但近身服侍的左右不过是那么些人,其中当属的便是香兰口中的元容姐姐了,元容是公主府的老人,大家都知道,元容一直跟着公主,是跟着公主一同从宫中出来立府的,是不一样的亲厚情意,故而大家都唤她一声“元容姐姐”或者是“元容姑娘”,平日里也异常的尊重她一些,毕竟长宁时时的不管公主府里的琐事,大多都是要经元容的手处理的。
“公主你可算回来了,是去了哪里,这么晚才来回来,奴婢看外头的天,怕是要下雨,正寻思着要不要多派些人出府找你们去呢,”元容同长宁也差不了多大的年纪,可谓是正当妙龄,却像个老妈子一样,一见到就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。
见着香兰一脸的心虚模样,不敢言语得意样子,长宁的语气淡淡的,“路上有些事,耽搁了,”似是要让元容可以放心。
“元容姐姐不必担心,公主同我这不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?”香兰一脸俏皮。
元容仔细的瞧着眼前的长宁的神情脸色,确认并无什么不妥之后,才低着头,搭着双手,似是喃喃自语,“回来了就好,回来了就好,”她是真的怕,公主出了什么事情。
想起那一年,公主那副快要疯了的模样,真的是后怕。
“公主可是要现在就用晚膳,”元容刚开口,打算吩咐底下的人去准备膳食的时候,就看见长宁摆了摆手,“不必了,我有些累了,先回屋休息了,”挣开了香兰的搀扶,然后顾自一个人往寝殿内走去。
“公主,”元容欲言又止,看着长宁略显萧条的背影,终究还是没能惹下心,喊住她。
见长宁走远了,元容才转身问道香兰,“香兰,今日你同着公主去了何处?”
香兰吞吞吐吐的,说不利落,“就去了城外的小湖边,看了看景,然后我们就回来了,”最后还是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,“哦,对了,在回程的途中,路过一个叫聚仙居的地方,有人在那办了个文人阁,公主好奇,下马车瞧了一会,”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,说了便说了吧,元容姐姐同公主那么要好,公主自然是不会怪罪自己的。
“聚仙居?”元容挑了挑眉。
“是啊,听说是刚被盘下来的地处,可是热闹了,”香兰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,确实是热闹非凡,热闹的让人觉着嘈杂。
“是吗?”元容若有所思,“你们可有进去?”
香兰摇了摇头,“本来是要进去的,后来也没进去,公主觉得人太多了,便在门口逗留了一会,就走了,然后我们就回府了,并无其他的,”见香兰一副什么都说了的模样,元容也是一脸的无奈,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,“公主今日,没有去凌府吗?”
“凌府?”香兰听到元容提起凌府,倒是一脸的疑惑,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,又问了一遍,“是南街被废弃许久的凌家府邸吗?”
“公主为何要去此处?”香兰如此问道。
想来今日,她们并没有去凌家府邸,不知道为何,元容听到这个答案后,脸上有片刻的失落与失望。元容想从香兰的口中听到什么答案,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吧。
香兰看着元容有些异样的脸色,拉着元容的胳膊,说着,“元容姐姐,你是不是太过担心了,公主又不是小孩子了,也不是第一次出府了,你又何必如此紧张呢?”香兰也觉得奇怪,往日虽然元容对公主可谓是事事上心,样样体贴,可今日也太奇怪了一点吧,只是出个府而已,怎的要问上这许许多多的话来。
“你不明白,今日与往日不同,”元容任由香兰挽着自己的胳膊,眼睛望着长宁方才离开的地方,不知道是在望些什么东西。最后,拂开了香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,“算了,你是不会明白的,”也打算离开了,却被身后的总是一脸无辜,没心没肺的香兰给喊住了,“虽说凌家少将军曾经同公主有过一纸婚约,可不过是大家年少时的玩笑话,也早已不作数了,凌府在凌家决定起兵造反的那一日便没有了,再也不存在这个世间了,公主亦没有放在心上,元容姐姐日后还是不要总是提起的好,免得大家都不愉快,”香兰这一番言语,倒是出人意料,却不得不感慨,她看的很深。
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公主府能在那样大的变动中,独善其身,保全自己,实属不易,更何况,长宁王府还住着一个小王爷,需要公主去守护,去庇佑,实在是不敢轻易出了差错,不然当真是万念俱灰,彻底入了无间地狱了。
“但愿如此,”可元容并不会将她说的话作数。
多年前,太子以谋逆罪牵连入狱,太子府一干人等尽数圈禁,无一幸免。第二日,凌将军连夜带兵出城,前往漠北平定叛乱,凌少将军亦一同前往,甚至来不及告别。
多年来,漠北捷报连连,这一日,本该是凌将军带兵回城的日子,却成了少将军的忌日,凌氏一族,拥兵自重,企图叛国造反,拥立太子为帝,被视作乱臣贼子,满门抄斩。
凌家大军,尸骨无存,永远掩在了漠北风沙中。
废太子亦被问斩,太子府上下所有人口,相干人等,孩童妇孺,尽数被杀,血流成了河。
在那一日,咱们的陛下把能杀的人都杀光了,就连他最爱的女人,也自尽于上阳宫,再没有睁开她好看的眉眼同她倾国倾城的容颜。
如今,剩下的那些,都是顶着明白装糊涂的聪明人。
可元容绝不会轻易忘怀,亦不会就此罢休。
元容端着晚膳,站在公主的寝殿门口,手死死的握着托盘,面目狰狞,最后还是放松了下来,缓和了神色,敲了敲门,
“公主,该用膳了,”
没有听到回答声,元容也只是以为长宁是睡着了,便推门而入。
“公主,奴婢进来了,”http://www.123xyq.net/read/0/411/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