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清元年,皇帝敕命在重华殿北华林园南修建两座高楼,一座名朝日,一座名夕月。
到本岁中秋前,终于修建完毕。
皇帝乘舆登上高楼,见同泰寺浮屠塔仿佛咫尺之遥;极目眺望,北方玄武湖与滚滚长江宛然在眼前。
皇帝在高楼之上,沐日精月华,腾云驾雾,餐风饮露,近神仙境界。
皇帝大悦,犒赏皇太子、少府卿、度支尚书等督建者。
中秋节,敕命在朝日楼与夕月楼下设家宴,大宴皇室宗亲。
到了节日,金华宫按传统率门下各王府女眷拜月祈福。
午餐设团圆宴,豫章王府、河东王府、岳阳王府、晋宁王府子孙团聚,分食团圆饼。
餐毕各归府邸,准备晚间进宫赴家宴。
到了差不多时,晋宁王夫妇开始着装。
内侍监河鼓为萧黯着装。
萧黯只戴家常青玉冠,并无明珠装饰,身着圆领墨蓝底色绣鹰翅暗纹锦袍,腰饰牛皮带墨玉钩,配团龙玉佩,脚踏皂色软底青云履。
萧黯由河鼓一个人服侍,很快穿戴好。
笼华那边四五个侍女围着,只刚梳好了高髻,画好了靥妆,外衣还没穿。
顾盼找出一条薄夹绵裤,中秋晚间风凉,让笼华穿上。
萧黯目视笼华,笼华乖乖穿上,面色如常。
灵芝得了时疾,送出府养病去了。
伴他们夫妇出入宫廷的有职女官只剩下顾盼和仙卉。
他们夫妇已商定,等过完大节,就去求嫡母蔡妃,给顾盼寻个好夫婿。
笼华穿戴完毕,发髻上也未装饰明珠,只簪花,左右戴两支步摇。
身着秋香底色绣大红榴花团纹交领锦袍,肩臂挽帔帛,腰饰垂髾。
面敷茉莉粉,左右眼尾各扫两点大红胭脂,口脂也涂的艳丽。
笼华甚少装饰这样鲜艳颜色,偶然一试,让人耳目一新。
萧黯对她发出欣赏的微笑。
她没有接收到,只一心让仙卉打理着风领,越整理越不满意,最后只好脱掉外衣,重新穿戴。
将水红色的软丝风领规规整整的戴在绢衫外,再穿上锦袍,系好腰帛,披好帔帛,戴好垂髾玉佩,并无携香。
两人终于收拾完毕,一个身姿挺拔,一个姿容秀美,体体面面一对璧人。
忽然又放心不下女儿,又拐去雏凤阁看了几眼,这才前呼后拥的出门。
到了金华宫,豫章安王妃、河东王侧妃都已到了,岳阳王府单独成校
车队长蛇阵般出了永福省。
到了台城停车院,遇到许多前来赴宴的皇室亲眷,众人纷纷换乘坐舆,沿着外廊道到华林园南门,再自北宫门步行进入紫阳宫。
远远就见“朝日”与“夕月”两座高楼耸立,壮丽巍峨。
两座楼首层厅堂敞开,庭院布置了锦帷彩毡。
朝日楼下设男宾席,夕月楼下设女宾席,中间设舞乐台。
色渐渐暗了下来,各色华灯点亮,照着两座高楼内外光怪陆离,如光土异界。
遗憾的是,今晚不甚晴朗,乌云蔽月。
皇帝身着薄裘端坐于朝日楼中座,皇太子及在京诸王公子孙左右陪席,其余宗室坐于殿外。
阮贵嫔率各宫妃嫔端坐于夕月楼内,皇家命妇们列席于殿外。
桌案上照例是全素宴,主食是一张蜜果馅团圆饼,供众宗亲分食。另有石榴、榅勃、红枣、葡萄、鲜橘等时令鲜果及各色宫制点心等。
酒过三巡,皇帝年迈退席,乘坐舆往朝日楼上卧室休息,听楼下子孙们笑,心内安详,又遥闻笙竽之声,宛若置身云端。
萧黯与萧确对视。
萧确今日也穿了一身墨蓝色圆领锦袍,只是头上戴的是金冠。
驸马武康侯庾弘一直盯着晋宁王萧黯,见他离席,立即示意侍从跟上去。
不一会,侍从返回报,晋宁王去了北面廊桥,往华林园去了,已吩咐那边禁军盯着。
庾弘授命,他若是去演武场,避让开路,只要他进废园,立即来报。
侍从领命而去。
皇太子在席上正与南平王以中秋为题作诗答和,庾弘跑来煞风景。
他报:“臣接到下属华林园屯兵营武官报,晋宁王前往演武场探访死囚王褒,并未持圣旨或太子手令。臣请问太子殿下,可有授晋宁王口谕。”
皇太子惊讶并不知此事,也未授口谕。
南平王在旁道:“中秋阖家团圆之日,晋宁王跑去探死囚,并不忌讳吗?或者是误报了,武康侯且不要嚷,心圣上听见生气。”
庾弘道:“晋宁王若无令再次擅闯死牢,属知法犯法,当有判罚。臣请皇太子令,允臣前往缉拿。”
皇太子身侧有几位王爵已听见此事,都表达关注。
皇太子为难,大节日里,若授命缉拿侄子,似不念亲情;然而不久前他因私探死牢被皇帝免了军职,偏他再次忤逆圣意,罔顾国法,自然不能置之不理宽纵。
只好道:“正好本宫坐的乏了,便随卿去华林园走走,若果然见晋宁王,正好亲自问问他缘故。”
皇太子起身,近处陪侍的几王也起身。
皇太子命众免,只请邵陵王、南平王与安成王随校
出了朝日楼,正好碰见岳阳王自外面回席,便也让他同去。
岳阳王萧察不知何事,出言询问,众人都未答他。
皇太子喜怒不形于色,邵陵王打哈哈,南平王对金华宫向来没什么好脸色,安成王一团和气却也三缄其口。
萧察不知就里的跟随。
众人乘坐舆穿过华林园,很快到达演武场。
朝日楼与演武场,中间只隔了一座华林园,却差地别的两个地方。
一处灯火璀璨如昼,欢声笑语;一处黑漆漆静悄悄,阴寒渗人。
众宫奴侍卫打着灯火,簇拥众贵冉关押囚犯的废园。
萧察此时已猜到了几分。
上月里,萧黯因私探王褒被免了军职,今日中秋夜宴之地与演武场甚是近,他想必提前打点安排,趁着离席的空档,再次私探演武场。
结果被有心盯着金华宫的皇太子给抓了正着。
萧察心内快速盘算着应对之策,然而,事起仓促,他一时也没有办法。
这萧黯胆子也是越来越大,未计较明白就鲁莽行事,如今被抓现行,还能怎么着,只有诉苦让皇帝心软宽宥。
萧察心道,这一向诉苦有点多,不知道皇帝听到了还能不能往心里去。
到了关押王褒的院落,萧察故意迟滞脚步,对皇太子嚷道:“好端赌大节下,三皇叔带侄儿来这关死饶地方做什么?”
不等皇太子答,庾弘先道:“事涉国家法度,望岳阳王不徇私情,秉公处置。”
“武康侯这话,本王倒听不明白了。本王又没什么亲眷犯法,徇什么私?本王又不领京畿戍卫,有什么权处置?”
萧察故意胡搅蛮缠,拖延时间,只望萧黯能机警一点,提前跑了。
庾弘也猜到他的用意,只不理会他,命随从武士推开院门,引皇太子等进去。
众人闻到院中一股浓烈酒气。
见关押王褒的房屋门窗紧闭,一片漆黑。
看守的房内灯倒明亮,似乎守卫正在饮酒,此时都陆续慌张的走出来迎驾。
庾弘看他们军容不整的样子,很是不满。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,只命打开牢门。
武官打开锁后,庾弘带侍从打着通明的灯火走进去,又命把内室的锁也打开,众人走进去寻找外人行踪。
王褒见有众多人忽然闯入,受到惊吓,在里面发出惊恐的惨叫声,好像有人要杀他似的。
皇太子在庭院中露出不忍之色。其他几王也心有戚戚焉。
忽听身后有人走出,口中称太子殿下,父王。
众人惊讶回头,见是萧确从守卫房内走出,一身酒气,拜倒在院中,向皇太子和邵陵王告罪。
邵陵王惊讶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萧确道:“儿臣虽被免了军职,但舍不得旧部下。这大节日里,我们能一家子团聚,他们却要守在这凄凉之处。儿臣于是携了几坛酒,带了几样好菜肴,与他们同饮几碗。不知如何惊动了太子殿下和各位亲长。”
庾弘这时面色不佳从房内走出,正要报告萧黯已逃遁,突然见萧确拜在庭院郑
再看他衣着打扮,以及身形,与萧黯都甚是相像,只是他头上戴的是明晃晃的金冠。
庾弘心道一声糟糕,中计了!
这兄弟两个是故意谋划,以报复他当日举报之仇。
再看皇太子和邵陵王都不悦的看向他,岳阳王更不顾忌,歪着嘴角,带着嘲笑看着他。
皇宫之中,殿宇重重,道路幽深,中秋这晚,各处都点着长明灯火。
一个身影躲避着侍卫宫人,在灯下阴影中潜校
他身姿轻盈的闪身躲进一处殿宇,这是皇帝常住的净居殿。
皇帝的贴身内侍监都伴驾前往朝日楼,殿院内外,只有几个当值的内监。
萧黯身着绛衣头戴纱帽,一副内侍监打扮,潜入皇帝起居室。
起居室旁有一间耳房,萧黯走进去。
耳房内正面一整面墙书架上都摆放着皇帝素日看的佛经,左右两只通高的檀木柜子,柜门俱锁着。
萧黯从袖子里拿出钥匙,打开了其中一只柜子,里面满满的陈列着奏折。
萧黯就着长明灯的光线,看格子上索引,开始翻找大同六年到大同七年的密折。
两边柜子俱打开,翻找了有几十本,却并不见有关兄长萧欢的奏报。
萧黯心内有点急了,萧确那边或可拖延一阵,皇太子庾弘等回席若见他还不在,就会生疑。
私闯皇帝寝殿的罪过,可远大于私闯死牢,等同于谋逆,恐怕上上下下还要牵连很多人。
萧黯几乎要放弃了,忽听外面有了话声。
萧黯一颗心提了起来,若是皇帝这时候回了寝殿,就糟了。
萧黯左右看看,并无可栖身之处。
冷汗冒出,后悔自己不该如此鲁莽。
殿外话声音渐近。
“估摸再有半个时辰,圣驾就当返回,寝具熨烫好,檀香点好,热汤备好。”
听来似是皇帝身边内侍监官俞诚的声音。
只听一个年轻的内侍监官应答着:“爷爷只放心,孙儿们都记着呢。汤已滚开,圣驾回来的时候,正好用;寝具已烫了一遍,正晾着;只檀香未燃呢。”
几位内侍监越走越近,好像正朝着耳房而来。偏走到近处时,众内侍监都不话了。
萧黯心如擂鼓,直觉他们已能听到他的心跳声。
萧黯屏息以待,外面偏雅雀无闻。
忽然听见俞诚在外面:“里面的人出来吧。”
萧黯大惧,到底是被发现了。然而,已无路可退,萧黯只好硬着头皮走出。
却见室内只有俞诚一人,原来其他内侍监已被俞诚支使出去了。
俞诚面无惊色,好似平常偶遇一般,问:“晋宁王在找什么?”
俞诚是数十年伴驾的老监管,可是看着萧黯父亲长大的老人。
萧黯索性不隐瞒,便道:“长兄豫章安王死前,有人上密折污蔑他大罪。我想知道是什么密折,是谁上的密折。”
俞诚问:“殿下找到了吗?”
萧黯摇头。
“那便是没有,殿下怎可轻信?
殿下难道不知,擅闯寝殿,可是死罪的。”
萧黯执拗:“求阿公告诉萧黯,是否有此密折。”
俞诚道:“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?若有,皇帝不信也便是没樱是谁上折又有什么关系?对方若处于公心,殿下便不该找上他;他若出于私心,心藏歹念,自然会找上殿下。”
殿下是聪明人,何必执着一物,使自己涉险,惹圣上生气呢。
殿下不必再问,老奴给你挪出一条僻静路,尽快去吧。”
萧黯只好道谢。
俞诚出去安排一番,萧黯躬身逃出殿外,向北返回朝日楼去了。http://www.123xyq.net/read/2/2215/ 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