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大雨下到了后半夜,少女抱着剑侧身靠在崖壁,怀里抱着个白色小猫。
至于刘景浊,不晓得什么时候取出来一本书,于一片漆黑之中,心神游曳在文字之间。
书到用时方恨少,刘景浊想要告诉姜柚一个道理,却总是归拢不起心中想法。
打小儿不爱读书到年轻人,二十岁出头儿到了栖客山,虽然翻书不少,但他总觉得,书上与路上,得先上路再读书。
书上故事照进现实,与人在路上,忽的走进书里,还是差别很大的。
刘景浊在迟暮峰练拳之时,听过那个总是一脸笑盈盈的旧笑雪峰主说过个道理,关于知行合一的一种歪理吧。
想要做到知行合一,其实也不难,知道的少点儿就行了。
因为道理懂得越多,做不到的事儿就越多,所以就很容易出现自己与自己打架的事儿。
所以刘景浊猛地合上书,看甚看?有看书时候呢!急个屁!
姜柚忽的一个颤抖,独木舟自行散发阵阵剑气,好似要循着少女梦境,去斩了吓她一颤的梦魇。
刘景浊无奈一笑,取出个毯子出来,走过去盖在了姜柚身上,同时传去一道温热灵气,免得沾了潮气又病了。
回去火堆旁,刘景浊把手放在火堆上面烤,火苗险些烧着了袖子,他还是不撤回手掌。
可惜,武道已至归元气巅峰,有罡气护体,这凡俗火焰,压根儿没法儿灼伤自己。
景炀皇宫里那个小院儿,后来白小豆住的屋子,其实就是刘景浊曾经住的屋子。顺着小门进去,靠右手边的墙壁,至今都还有淡淡发黄的印子,那是刘景浊小时候朝着墙壁撒气,砸烂了拳头,留下的血印子。
有些人喜欢疼,不是因为有病,是因为疼痛能让他镇静,更是一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惩罚,同样也是一种逃避。
这是刘景浊最想改的毛病。
从鱼雁楼那边儿拿来的消息得知,挂壁楼,那是个不亚于顶尖宗门的势力,以自己如今境界,贸然前往,那就是以卵击石。
刘景浊抿了一口酒,留在朱雀王朝,本事却不够,就此离去,但又不甘心。即便继续南下,可以在几座小国与一座山头儿作为突破口,学一手苏箓。由小处往大处用功布局,这是刘景浊很擅长的事儿,可他还是不甘心。
明明已经来了离洲,都知道了挂壁楼是当年劫杀干娘的凶手之一,可他就是无能为力。
转头看了看那死丫头,刘景浊无奈一笑,自言自语道:「我跟谁发脾气去?」
好不容易挨到次日清晨,其实只看天色是分不清到底什么时候的。
刘景浊架起了个三脚架,悬挂着陶罐儿,煮了一锅小米粥,然后提着山水桥雨中练剑。
姜柚被那呼啸声音吵了醒来,瞅了一眼刘景浊,还是有些生气,心说那家伙什么时候又有了一把剑?嘁,木剑啊!
结果等她瞧见那锅热腾腾的小米粥,少女差点儿当场落泪。
这都一个月了,早上压根儿没吃过东西,一天最多一顿饭。
她赶忙抱着白小喵过去,还不忘背好独木舟,然后从百宝囊取出自个儿的碗跟白小喵的碗,各自倒满,也不嫌烫,吸溜着就喝了起来。
姜柚偷偷瞅了一眼那个青衫剑客,心说炼气士就是好,雨都淋不到。
此时刘景浊正好收剑,姜柚赶忙低下头,我可没偷看。
刘景浊收回山水桥,就这么站立倾盆大雨之中,可雨水在他上空时,就像被一股子热浪蒸干似的,反正就是落不到他身上。
轻轻抬手,酒葫芦自行飞到刘景浊手中,他抿了一口酒,结果就最后一口了。只好舔了
舔嘴唇,轻声道:「今日开始,教你拳法,想学剑得背的动剑才行,看好了。」
拉起一个拳架子,刘景浊出拳极慢,瞧着甚至有些笨拙。
「我的拳,学自青椋山迟暮峰八九老人,我也拢共只在他那里学了两套拳,教你的这套,是真正拳法,连白小豆都还没有教。」
姜柚看的极其认真,却还能分神发问:「怎么跟你之前打的不一样?」
刘景浊没有答话,只是说道:「第一式,缠风。讲究一个粘,极柔,要做到跟狗皮膏药似的,敌手想甩都甩不掉。」
很快就演练完了,将酒葫芦系好回到山崖下方,还没站定,姜柚就瞪大了眼珠子,「一套拳,就一式?」
刘景浊摇头道:「拢共六式,缠风、星秋、六合、八极、靠山、大莽。你学会了第一式再说。」
说话间,刘景浊转身捡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树枝做成的架子,套牛轭似的挂在了姜柚脖子上。紧接着又取出一张白纸悬挂在了树枝尖儿上,白纸距离姜柚胸口只一个小臂距离。
「我当年也是这么练的,学第二式前,你要先做到能在这个距离出拳将白纸打烂,在这个距离可以打烂白纸,之后再缩短一掌距离,直到距离你胸口半掌时你也能将白纸打烂,就可以学星秋拳了。别耍小聪明,这白纸水火不侵,但除了这个便与寻常纸张没什么区别了。」
姜柚挥出一拳,卯足了劲儿,却只是把白纸打的飘起。
这咋可能做到嘛?练这有啥用,打棉花吗?
姜柚扭头问道:「那你多久才做到的?」
刘景浊一笑,就知道她会这么问,要是白小豆,绝不会问,师傅说啥就是啥。
「我跟你不一样,我有底子,学拳之前,我已经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年,都封了将军了,自然知道怎么用巧劲儿,所以缠风拳,我就练了三天。」
姜柚眨眨眼,诧异道:「你还是个将军呢?」
刘景浊抬手就是个脑瓜蹦儿,「少问,我的事以后你都会知道。以后每天早晨要打百遍拳,走路的时候你就把这扛起来,去找那个巧劲儿。别觉得没用,练拳之人,要不怕与人贴脸打架,你能做到在半掌距离一击重伤,同境武夫便无人能近你身,敢近你身。」
姜柚揉着脑袋哦了一声,只是忽然有些懊恼。
明知道他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,自个儿还就是开心。
本就距离汤江很近了,这天雨停,将将申时,两人便走到汤江之畔。
离着老远,刘景浊听到江上有渔夫高唱,便仔细听了听。
两山夹一江,云雾里,歌声缭绕。
渔夫高唱:「折柳作笛,以助莺歌。望漾漾春水,盼晚来归舟。
我于江畔照黄昏,飞霞凭山亦照我,至今帆影不得见,唯水天二月鸣长夜。忽尔大日缓登楼,至今不见归舟,山水也愁、人也愁。」
年年盼归舟,江上舟子皆摆手。
又是一年春,江畔梨花开,花径独走,月影稀长,山水也愁、人也愁。漾漾春水,波中窥人,三十余年未见我,是月上梢头?是花满头?是我白首?是霜掩头?」
歌声嘹亮,但词意,有些伤感。
刘景浊按住憋着去江中捉鱼的白小喵,转过头问道:「这唱的是什么?」
姜柚甩了甩胳膊,漫不经心道:「汤江号子,江上渔民口口相传的渔歌,我都会唱。传说是住在汤子山下的一对夫妻,男人从军远征,说会在一个月照汤山的春天回乡,希望回乡时能瞧见江畔自家梨花开。那个女子便每日到梨树林里忙碌,等着第二年月照汤子山,两岸梨花开。当然是没等到,所以女人每年梨花开时都会冲着江上归舟高喊,有无
见过我家夫君。这一喊,就是三十年。梨花年年开,直到梨花落在女人头上时都分不清是花还是发了,男人还是没有回来。据说后来有个路过的琴师把故事编成了歌,江山渔子舟子感叹于那女人之坚贞,便自发传唱,一直流传到了现在。」
刘景浊轻声道:「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,能守在江畔等几十年,很厉害了。」
姜柚笑道:「是啊!都敬佩那个女子,但都不愿意做那个女子。据说那之前半座汤子山,满山贞节牌坊呢。」
刘景浊好奇道:「半座?之前?」
少女点点头,一边儿挥拳打着白纸,一边轻声道:「如今的汤子山,只有半座,像是被刀剑劈走了另外一半儿。不过都是传说嘛!都说是那女子感动了上天,所以来了个神仙,把那座贞女坟连同半座汤山搬去了仙境。」
刘景浊忽然目瞪口呆,也叫贞女坟?总不至于是白水洞天那个贞女坟吧?
一声纸张撕裂声音,刘景浊转过头,就瞧见姜柚满脸笑意,「换纸换纸。」
这才多久?几个时辰而已,就已经能打破纸张了?
刘景浊面不改色,取出一张白纸挂上去,这才轻声道:「还算可以,但也别嚣张,跟我一起学拳的人,人家一个时辰就能半掌距离击断白纸了。」
姜柚咧嘴一笑,「我不管,反正比你强嘛!对了,跟你一起学拳的那个,叫什么?以后我找他切磋切磋。」
刘景浊心中万马奔腾,哪儿他娘的有个一起学拳的嘛?这不脸上挂不住,随口一说而已。
可这会儿要是不说个名字出来,肯定要被这死丫头看扁。
顿了顿,刘景浊故作淡然,开口道:「他叫张五味,是个道士。不过有点儿毛病,简单点说,就是他身体里住了两个人,发生过的事儿两个人互不知道。」
姜柚惊讶道:「还有这怪病呢?」
刘景浊点了点头,面色无异,心中却是愧疚难当啊!
可朋友嘛!此时不用更待何时?
见刘景浊没说话,姜柚便又问道:「那咱们去哪儿?」
刘景浊面色复杂,开口道:「在这儿等渡船,去一趟戟山,然后就南下了。」
姜柚深以为然,点头道:「对,得赶紧走,不能在朱雀王朝境内。」
向来不会在意他人感受的少女,自然没有发现,身旁那个没被他喊过几声师傅的年轻人,此时一身气势直坠,满是无力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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